冬末的清晨,又一驾拉着知青的爬犁,离开了屯子。“朋友’’也跟随着爬犁消失在林中小路的尽头。
曾经喧嚣了十年的屯子,陷入死一般的寂静。静得能听见森林的喘息、江对岸异邦的犬吠和风吹空屋门扇的呻吟。屋内,书报、衣衫、鞋袜、杂物一片狼藉……村外,无边的田野,白茫茫一片苍凉…”
傍晚,“朋友”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了。它跑到一处荒地,使劲地扒土,挖出半拉死鸡,享受着晚餐。吃饱后它把剩下的又埋进土里,然后再跑到井边的水槽喝水。
“朋友”,是一条吃知青百家饭长大的土狗。那年冬天上山伐木,隔壁工棚的母狗生了一窝小狗,知青就抱了~只回来。开始它并没有名字,知青要喂它时,就随口叫它“朋友,过来”。久而久之,“朋友”就成了它的大号。吃饱喝足的“朋友”,美美的伸个懒腰再打个滚,抖落满身的尘土,去往人去屋空的知青宿舍,一间一间的溜达……
清晨,屯子炸开了锅。“朋友”把到知青空宿舍捡拾东西的查队长的老闺女妞妞给扑倒抓伤了。此时,查队长正带着妞妞在敲知青宿舍的门。门开了,探出一张睡意朦胧的脸。
“查队长,啥事?”
“快穿上衣服,出来和你说!”
不一会,小罗穿上衣服走出了门。
“啥事呀,大清早的来砸门?”
“你们的狗子把我家妞妞弄伤了,褂子也扯破了。你看咋办吧?”
“是吗,妞妞应该没事吧?”
“没事?有事就来不及了!”
“那咋办?这样吧,我赔你一盒烟,上海的大前门。”小罗从兜里掏出烟递过去。
“一盒烟,一条也没用!这畜生迟早要闯祸。都好几家的鸡让它给偷吃了。”
“要不这样查队长,我们知青食堂还剩不少白面豆油,过两天我们走后你就拿去分给乡亲们。
“过两天,这些天里它仍要祸害人!”
“那也等我们都走了再说”
这时屋里又走出一位知青小杜,“过两天我们走后也是被老乡杀了吃,还不如我们先吃。肥水不流外人田嘛”
小罗瞪他一眼“哪来那么多屁话,光知道吃,滚回去!”
“查队长,你先回去,让我们商量高量,一定给你满意的答复”
“还商量啥,拖一天多一份祸害,宰了算了。”
近晌午时分,知青宿舍门前井台旁的空地热闹了起来。小杜挑着一付空桶兴高彩烈屁巅屁巅走向井台。“杀狗吃狗肉喽”
空桶放了下去,满满一桶水眼看就要摇上来。也许是棉巴掌太厚不服贴,小杜一不留神松了手,轱辘被下坠的水桶带着飞转,摇把那头顿时翘了起来,不偏不倚正好砸中小杜脑袋。他顿时昏厥倒地不省人事。人们围将上去,又是叫唤又是拍脸又是掐人中,半支烟的功夫他总算清醒过来。
“朋友”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,并不明白眼前的一切意味着什么。小罗静静的走到它跟前,拿出一只剥了壳的水煮鸡蛋,掰开送到它嘴边,“朋友”三口两口就吞了下去。
“队长,咋整,砸死还是勒死?”
“吊死吧,砸死太遭罪。”查队扔过一条打着活扣的细麻绳。
小罗不舍地抚摸“朋友”的头,朋友则一边摇尾一边舔他的手。小罗把绳索套上它的脖子,“朋友”停止了摇尾,疑惑不解的望着小罗。两个心软的女生躲进屋里,妞妞也吓的闪在他爹身后。
小罗把“朋友”牵到单杠旁,将绳子的一端递给查队长。“朋友”呲出利牙,发出低吼。查队长把绳头扔过铁杆,猛吸一口烟再吐口唾沫,双手使劲一拽,“朋友”就被吊了上去。只见它的身子痛苦的扭动四脚乱舞发出呜呜的呻吟,不一会便口吐白沫屎尿也拉了出来。
“哇”的一声,妞妞突然放声大哭,“爸爸,不要不要,把它放下来,放下来!”
小罗手起斧落砍断绳索,“扑通”一声,“朋友”跌落在地。小罗解开它脖子上的绳索。约摸一支烟的功夫,朋友四脚抽搐缓过劲来,开始大口喘粗气。不一会,它摇摇晃晃站立起来,眼中露出疹人的凶光,众人不由的直往后退。它抖抖身子,原地转了几圈,然后撒腿跑向山林,一边跑一边发出凄厉的嘶吼…..
这边的妞妞,扑在她爹怀里嚎啕大哭……
又一个清晨,最后一批知青都将回城,围着知青送的红围脖的妞妞、查队长和一众乡亲前来送行。知青们分乘两驾爬犁,离开江沿屯,驶往十年前的来路。小罗哼起了《三套车》,众人低声合唱。忧郁的歌声飘荡在林海雪原上空。
突然,有人惊讶地叫道“朋友、朋友!”人们循声望去,“朋友”果然站在几十米开外的远处瞧着我们。显然,它是被熟悉的歌声吸引了过来。
“吁……停下,停下!”我们望着“朋友”,只见它摇着尾巴,仰天呜咽。
小罗掏出一只煮鸡蛋,剥掉壳朝它扔去。“朋友”把蛋吃下去,但就是不敢再往前走,只在远处默默地看着我们。我们纷纷掏出十来只鸡蛋,剥去壳.放在道边的草丛里,“朋友”看着我们,轻轻地摆尾,发出“呜呜”的低吟。
爬犁启动了,《三套车》歌声再次响起:
你看那这匹可怜的老马,它跟我走遍天涯……
“朋友”跟随着爬犁和歌声一直追到很远很远,在林中雪地划出一道美丽的银白色……
天空飘起了雪花。
啊,“朋友”,再见了,好自为之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