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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回家路上的奇遇

    2021年 06月 13日
    来源:《知青》杂志 作者:周荣琪 点击:
    从 1973 年开始,我们知青下乡初期的国家补贴取消了,由于长期半饥半饱的生活,再加上繁重的体力劳动,我病了,头昏无力,浮肿,在田里劳动,常常眼前一黑就晕倒了,每天都活得很艰难很痛苦,非常惧怕劳动。到医院一查,说我得了急性肾炎。医生说,女子呀,

    1973年开始,我们知青下乡初期的国家补贴取消了,由于长期半饥半饱的生活,再加上繁重的体力劳动,我病了,头昏无力,浮肿,在田里劳动,常常眼前一黑就晕倒了,每天都活得很艰难很痛苦,非常惧怕劳动。到医院一查,说我得了急性肾炎。医生说,女子呀,你要增加营养,好好治疗哟,不然你会死哟。

    增加营养,谈何容易?现在我们已经没有了国家补助,和社员同一个标准分粮食,由于我体力差,生产队把我定为童工标准,每天6个工分,而我们一个主要劳力是10个工分,10个工分的分值也只有两毛钱。分的口粮不够吃,也学社员把酸菜掺和在饭里,碗里大半都是酸菜,就图个饱。几个月没闻到肉味,哪里谈得上营养啊。

    我才十九岁,我不想死。爸妈得知我得了急性肾炎,焦急万分,拍电报要我火速回重庆治病。我到公社开具了介绍信,路途中凭介绍信才能够住宿。没有介绍信就是盲流,属于驱赶打击对象。

    到了县城,时间还不到中午,我必须买到第二天到达县的长途汽车票,再从达县转车到北碚。到车站售票窗口一问,三天内的车票都预售完了。要走的话必须在县城等上三天,吃饭加住宿要花去一大笔钱。我一下子着急了,决定搭便车先到达县再说。

    我来到去达县方向汽车必经的路口,拦了好几辆车都没停。到了中午,肚子饿得咕咕叫,可我不敢去吃东西,深怕一离开错过了搭车的机会。正在这时,一辆东风车停了下来,司机拿着扳手下车掀开引擎盖修着什么。

    我上前问:“师傅,搭个车去达县行吗?”司机看了我一眼,问我是不是重庆知青,我说是,想回重庆治病。司机爽快地答应了,说他有个弟弟也是知青。

    我高兴极了,不停地说谢谢。

    司机修好故障,关上引擎盖:“上车吧,不过驾驶室已有两个人了,只好委屈你坐车厢。”

    我忙说要得要得,心想莫说坐车厢,只要能搭上车,回到重庆,坐垃圾箱都行。我将挎包先甩进车厢,再从后面往上爬,无奈我个子小,加上身体虚弱又饿了,爬了几次都爬不上去。司机按了两声喇叭催促我,我心里越着急越爬不上去,在我第四次努力快要爬上去时,汽车发动了,车身猛然一抖,一把没抓牢,跌下来摔个四脚朝天。这时,汽车却开走了。

    我顾不得疼痛,连忙爬起来边追边喊:“停下!停下!”车子没有停下,反而越开越快,拐了个弯一会儿就没影了。

    “我的包!我的包!”我追了几步,绝望地大哭起来。包里有我心爱的书籍、文稿,我的钱放了一部分在包里,身上带的十元钱,买了从区上到县上的车票用去一元三角,还剩八元七角,无论怎样节约,这点钱连回重庆的车票都买不到。

    我坐马路边的台阶上,边哭边骂自己,为什么要去搭这个便车,为什么要先把挎包扔上去,为什么不把钱全揣在身上。太愚蠢了!我盘算着如果搭不到便车,要等到第四天才有去达县的车票,到达县的车票需要六元,从达县到北碚需要三元。即便这样,三天不吃不喝露宿街头,都还差三毛钱。我不知道能否坚持到买票上车的那一天。不行,这个方案不好。我重新制定了方案:用六元钱买去达县的汽车票,售票员随车同行,逃票的可能性为零。然后用一元钱买从达县到北碚方向的短途车票,先混上车再说。这样的话,还有一元七角,等车要三天,从县城到达县一天,从达县到北碚一天,一共五天,一碗素面八分钱,一根油条六分钱,二两馒头五分钱,算起来馒头最实惠,就吃馒头。每天三个馒头花一角五,五天一五得五,五五二十五共七角五,还剩九角五。旅馆每晚四角,可住两个晚上,今晚先住进去,和服务员混熟了再说。

    我边哭边盘算,直到天快黑了才去买了一个冷馒头,回到路边,没有水干鲠着吃。这时候,旁边一个棚屋里走出一个七十来岁的老大爷,关切地问我:“女子啊,我见你在这都坐了半天了,有什么事啊,给大爷说说。”

    “我的包丢了,钱也丢了,我要回重庆治病,可车票也卖完了,我回不去了!”陷入困境的我听见有人问,一下子又哭起来。

    “是啊,这可怎么办哩?”

    老大爷跟着着急起来,“听你口音,你是重庆知青吧?这样吧,先到我家坐一会儿,外面风大。我去帮你问一问,看明天有没有便车到达县,我有个熟人在车队。”

    我顺从地随老大爷进屋坐下,屋里还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婆婆,慈眉善目的模样,她笑眯眯地对我说:“女子啊,你怕是有病吧。我看你一直坐在那里哭,就知道你遇上难事了,我们老两口儿女死得早,最见不得像你们这样的女子受罪了,造孽啊!我就让老头子把你叫来了。”

    老大爷把我告诉他的话对老婆婆说了一遍,老婆婆连声说:“造孽哦,造孽哦。”

    从屋里的陈设看来,老两口吃喝拉撒睡都在这间屋子里,简陋破败寒酸,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,门口堆了一大堆各种样式的空瓶子。

    我问婆婆:“这些空瓶子干什么用?”

    “我和老头子空闲时捡来的,拿回来洗干净,白天就在门口摆个地摊,三分五分钱一个,就靠这个维持我和老头子的生活。”老婆婆笑眯眯地说,很满足的样子。

    老婆婆又催老头子快帮我问车子,对我说:“女子啊,我看你气色不好,我熬点稀饭给你吃吧。”

    老婆婆熬好稀饭,给我盛上一碗。

    “吃吧,热热地吃下去,才会舒服一点。”

    稀饭真香啊!

    老大爷说:“我家就在去达县的公路边上,每天问路的、讨水的、歇脚的车夫很多,很多人我都认识,搭车有机会的。等会儿,我去找对门县城旅馆的唐大妈,她是个肯帮忙的好心人,请她给你解决住宿没得问题。”

    我和老大爷来到县城旅馆,正巧是负责登记的唐大妈当班,老大爷把唐大妈拉到一边,如此这般的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,唐大妈听得连叹气带点头。

    老大爷嘱咐唐大妈:“我把这个女子交给你了。”又对我说“你跟唐大妈去吧,她会给你安排的。”

    唐大妈四十八九岁的样子,胖胖的脸,笑眯眯的很和蔼。她对我说:“知青女子,跟我来吧。”她把我带到后院一个二层小楼的底楼,开了一间房,“进去吧,这间还没住人,一般女知青来住宿,我都安排她们住这间,男知青都住隔壁一间。今天还没人来,你一个人住也别怕,待会儿再有知青来,你就有伴了。昨天公安局才来查过,一般今天是不会来了,安心睡吧。”

    我向她道谢,她呵呵一笑:“谢个啥呀,像你这样的女知青,我见得多了,造孽哦!”说完,拍拍我的肩,又去忙她的了。这间房比教室还大,足有二十张单人床,四周靠墙排了一圈,中间背靠背摆了两排,每排过道不到一米宽,每张床都挂有蚊帐,床单被子也还干净。

    我随意挑了一张床躺下,久久不能入眠,我的胃开始痉挛,人也发起烧来。我不愿去惊动唐大妈,能够让我免费住进旅馆,已经很不容易了,万一查房露了马脚,她还担着干系。

    这时,外面传来一阵歌声:“故乡离我千里遥遥异乡人儿把你盼望……”

    她们唱的是我的歌!恍惚中,听到唐大妈的声音:“知青女子呀,小声点,里面有个知青女子已经睡了,也是你们重庆的。”

    唱歌的声音低了下去。

    我浑身像着了火一样,胃痛得更厉害了,我强忍着,但仍然发出了低低的呻吟。

    “姐,里面睡的那个人好像病了。”

    “我们去看看。”

    姐姐在我额头试了试,又试了试自己:“真的病了,在发烧呢。”

    “这首歌我也会唱。”我虚弱地笑着说,轻轻地唱起来,我想用歌声唤起自己的意志抵抗病魔,无论如何,自己不能在旅途中病倒。

    “故乡离我千里遥遥

    异乡人儿把你盼望

    朝思暮想心里悲切

    何时回到你的身旁

   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

    每当油灯闪着弱光

    埋头我给妈妈写信

    滴滴眼泪落在纸上

    但愿父母健康长寿

    不要为儿日夜忧伤

    儿在农村接受再教育

    他日成为国家栋梁

    ……”

    头越来越昏,身体越来越热,胃也越来越痛,歌还没唱完,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。

    等醒来的时候,已经是第二天上午,躺在县医院的病床上,打着点滴。

    我心里着急,挣扎着要下床,我根本没有住院的钱!知青姐妹,老爷爷老婆婆,唐大妈都在,还有一个五十多岁的头戴银灰色帽子,身穿铁灰色的中山装干部模样的人,全都关切地注视着我。

    “醒了?”干部模样的人忙俯下身来,按住我说:“孩子,别动,当心针头滑出来。”

    唐大妈说:“女子啊,我给你端了饭来,待会儿你打完吊瓶就吃吧,可不能再饿着了。”

    她把饭碗放在床头柜上。

    知青姐妹争着告诉我,昨天夜里我昏过去了,连忙将我送到县医院。今天一早,她们就找到县知青办公室,主任李伯涛听说有个重庆女知青病倒在旅馆里,连忙赶了过来。

    李伯涛向我问明情况后,又回县知青办公室给公社打电话核实了,公社书记在电话里说:“是有这么一个女知青请假回重庆治病,怎么?她惹祸啦?”李伯涛说:“她丢了钱包,病倒在旅馆里了。”

    回到病房,李伯涛征求我的意见,一是就在县医院治病,费用知青办公室想办法解决一部分;二是回生产队,若同意就叫公社来人接我,并解决这次的医药费;三是等病情稍微稳定下来后,回重庆,知青办公室解决路费和这一次的医药费。我毫不犹豫地选择第三种意见,李伯涛含笑点头。这是我和李伯涛的第一次见面,此后几年里,李伯涛就像对自己孩子般关心着我。

    吊瓶打完,我才感觉饿极了,迫不及待地揭开饭碗,一股肉香扑鼻而来:冒尖尖的一碗白米饭上面,竟然还有几片香喷喷的青椒炒回锅肉!我端起饭碗,狼吞虎咽地吃起来。

    下午,李伯涛又来了,他给我缴齐了三天的费用,另外给了我三十元钱。

    “孩子,我们知青办公室要管全县的知青,经费也很有限,只能给你解决一点,医药费我们已经缴到后天了,你安心休息。这三十元钱,作你回重庆的路费,好不好?”

    我觉得鼻子一酸,直想流泪。

    三天后,我出院了,正准备去买车票,老爷爷急匆匆地赶来,正巧在医院门口碰上。

    “快!快!有车了!”老爷爷拉起我就走。老爷爷告诉我,正巧有两辆到达县的军车路过,停车要水,他乘机说有个重庆女知青想搭便车回重庆治病,一说就通,正在等。

    我忙跟着跑来,两个军人正坐在板凳上等我,见我来了,其中一个笑着对我说:“走吧。”我上了他的车。

    一路上大家有说有笑,中途在平昌县部队招待所住了一晚。第二天到了达县,解放军哥哥听说我患了急性肾炎,说南江县有种中药杜仲治肾炎效果好。他们经常去南江县运木料,我顺嘴说那请你帮我买一点吧。解放军哥哥说行啊你留个地址吧。半月后,解放军哥哥真的将杜仲买来送到了我家里。

    到家后,我把身上剩余的钱一股脑儿的全都给了妈妈,把病历给爸爸看了,爸爸叹了口气,什么也没说,当天就领着我去了医院。妈妈一提起我的病就抹眼泪。

    爸爸告诉我,前两天有一个司机把我丢失的挎包送回来了,说从挎包里找到了我家的地址。

    我打开挎包一看,里面的钱和物一样不少,还附有一张小纸条:

    知青小妹:

    我中途停车吃饭时才发现你没有搭上我的车,而挎包却遗失在我的车上。我非常焦急,顾不得吃饭连忙调头赶到你搭车的地方,却没有看到你的踪影。回达县后才从你挎包里的家信中找到了你家的地址。未征得你的同意,看了你的文稿,很感动。我也喜欢文学,只是忙于生计无力实现我的夙愿。希望你继续写下去,将来有一天能在新华书店里买到你的书。在此,我为我的粗心向你道歉!希望你早日康复!

    司机大哥

    我心里好感动,正是这些素不相识的善良的人们一路相助,才使我顺利地回到了家里,回到父母身边,将息我病弱的身体和忧伤的心灵。这次回家路上的奇遇,使我在平凡百姓的身上深刻感受到了什么是善良淳朴的天性,什么悲天悯人的情怀。

    后来,解放军哥哥连续给我来过几封信,问我愿不愿意把关系转到他的家乡去?他们那里条件比我现在落户的地方要好些,每个工分值要高些,一个主要劳力一天10分工值六毛钱,比我们这里高三倍,而且是平原,出入方便不用爬山涉水。而且,他年底就要复员回家了,可以照顾我。

    对我而言,只要是在农村回不了城,那么在平原或是在深山,性质是一样的。我回信婉拒了。

    在家休养了四个月,病情稍有好转,回生产队的假期也到了。

    临走时,妈妈把我刚回家时交给她的钱拿出来,原封不动的递给我,我还给妈妈一半,说我只要路费就够了,自己在家吃饭养病花了那么多钱,现在又拿这么多走,家里怎么过?妈妈说,家里好想办法,

    工资每月都有,大家伙食开在一起,节约柴禾水费,也就够了,你出门在外,还得继续买药来吃。

    母女俩互相推让着。爸爸在旁边不住地叹气:“带着吧,穷家富路。”

    回到县里,我先去了一趟知青办公室,把在养病时写的文稿给李伯涛看,李伯涛接过文稿,拍了拍我的脑袋,赞赏地说:“好孩子,养病也没闲着啊!”

    从知青办公室出来,我来到十字路口,想趁这个机会去拜访救助过我的爷爷婆婆。

    十字路口人来车往,老爷爷和老婆婆的棚屋已经没有了,只剩下一片瓦砾和四周的荒草。

    我又来到县城旅馆打听唐大妈的下落,负责住宿登记的小姑娘冷冰冰地说:“我不认识这个人,听说是退休了。”

    我心里一片怅然,这些善良的老人,我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。

    多年后,我再次回到下乡的地方。在县城街头与救助过我的唐大妈意外相逢。

    我握着唐大妈的手,高兴得直跳:“唐大妈,我找过您的,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您了呢!”

    唐大妈端详着我:“女子呀,你长胖了些,脸色也好了些。那一年我看见你,你又瘦又弱,病怏怏的怪可怜,我心里怪心疼的。”

    俩人互相问候了别后生活,唐大妈说:“好哇好哇,现在你当医生了,出息了。你不知道,当年你那个样子,我还以为你活不了了呢,我有个亲戚就是因为肾上的病死了。”

    唐大妈高兴得攥住我就不松手:“既然碰到了,说明你和大妈有缘分,走,到我家去,说什么也要在我家吃了饭再走!”

    我问她,当年十字街头棚屋里的老爷爷老婆婆到哪里去了,唐大妈说:“就在那年你回重庆不久,老爷爷突然发病去世了,什么病?谁知道呢,生前没有检查过,死后也没有检查过。老婆婆本来就有病,老爷爷去世了,她还活得了吗,没多久,也去世了。唉,造孽哦!女子,你不知道,老爷爷可是有来头的人呢,他是国民党的军官,还是那个黄什么校毕业的,解放后坐了牢。老婆婆是外省人,原来还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呢,以前听老婆婆讲,她老家的人土改时被打死了几个,三年困难时期被饿死了几个,文革中又被斗死了几个,老家已经没人了,死绝了。造孽哦!老爷爷刑满释放后,政府准备把他们老两口下放到农村去,农村的干部嫌他们年纪大了挣不了工分,反倒还成了生产队的包袱,都不愿意接手,只好让他们留在城里,又没个正式工作,身体又不好,一直都是打零工捡破烂为生,老了老了,儿子女儿又都死了。唉,造孽哦!”

    “他们埋在什么地方?”

    “我也不知道哇,还是民政局叫人来,席子一裹,拉出去了。过路人闻到臭味,才发现婆婆也死了。唉!造孽哦!”

    唐大妈抹起了眼泪:“女子,我们县,我算是和知青打交道最多的人了,几千上万的知青们来来去去,都要到我们旅馆住宿。你们这些知青啊,一阵风的吹来,又一阵风的吹走了,现在一个也没有了,见不到了。唉……”

    (作者原四川巴中县果敢公社插队重庆知青)